臧登峰副市长身为市委常委、副市长,其办公室位于市委大楼的七楼,我也是找过臧登峰副市长汇报过两次工作。他分管的计划委员会、工业经济以及民营企业等领域,皆是经济发展的核心命脉。在市政府的领导班子里,五十出头的他已经身体发福,印象之中总是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,西装笔挺,皮鞋锃亮,举手投足间散发着成熟领导者的魅力。凭借在工业经济领域多年积累的工作经验与领导能力,早已成为除了王瑞凤之外,几位副市长群体中的中流砥柱,在市政府说话有着举足轻重的分量。
我一直深知,东洪最缺的就是工业,若能与臧副市长建立良好的关系,对于东洪县的发展而言,无疑是好事,而对我个人在仕途上的发展,更是有着不可估量的积极作用。然而,之前当公安局长的时候和臧市长业务不对口,后来到了东洪之后,各种琐事还确实没有和登峰副市长好好坐下来聊一聊。
就在我心里想着这个事的时候,郑红旗书记的电话毫无预兆地打了进来。电话接通的瞬间,听筒里传来郑书记那熟悉而沉稳的声音:“朝阳,今晚臧登峰副市长组织了个饭局,咱们一起去聚聚。”
听到这个消息的那一刻,我心中先是涌起一阵难以抑制的欣喜,这不正是我积极寻求的沟通机会吗?
可这份喜悦还未完全在心中散开,上午发生的那一幕便如汹涌的潮水般,不受控制地涌上心头。上午以整顿农资市场为名针对了坤豪公司,目的就是追回税款,言辞之犀利,态度之坚决,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感受到了压力。明眼人都能看出来,这哪里只是单纯的市场整顿行动,分明是我这个县长在背后暗暗发力,想要对坤豪公司进行一次彻底的监管和规范。
如今,臧副市长突然邀约饭局,这其中会不会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?这个疑问像一团迷雾,笼罩在我的心头。我迅速在脑海中开始梳理人物关系,臧登峰副市长在工作分工中从未涉及过农业领域,从表面上看,坤豪公司即便发展得再大,与他直接产生利益关联的可能性似乎并不大。但随着思绪的不断深入,臧登峰、郑红旗、胡晓云、毕瑞豪这些名字,如同走马灯一般在我的脑海中不断盘旋。突然,一道若隐若现的线索如同闪电般划过我的脑海,让我瞬间警觉起来。毕瑞豪曾是市计划委员会的农业发展科的科长,在那里积累了一定的人脉和资源;臧登峰担任过市计划委员会主任,是当时部门的领导,掌握着众多重要项目的决策权;胡晓云则是曾经的计划委员会副主任,而郑红旗书记更是从计划委员会副主任的位置上,直接调任平安县担任了常务副县长。如此一来,这几人之间错综复杂的联系逐渐清晰起来,我心里暗自笃定:郑红旗书记当年在计划委员会任职时,肯定与毕瑞豪有着千丝万缕的交集,而这次饭局说不定就是为了坤豪公司的事情而来。
想通这一点后,我立刻意识到今晚的饭局绝不能参加。一旦在饭桌上毕瑞豪出现,登峰副市长提出网开一面的要求,那我就被夹在了中间,不仅之前对坤豪公司的监管行动会功亏一篑,甚至还会在县里颜面扫地。于是,我强压下心中的波澜,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静而自然,笑着对电话那头的郑红旗说道:“红旗书记,这个饭局可不可以请个假呀?”
电话里,郑红旗书记的语气明显变得冷淡起来,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疑惑:“怎么,你晚上已经有了安排吗?”
我连忙解释道:“是这样啊,今天晚上齐永林市长要到东洪县来。您知道的,我们书记现在不在县里,只有我一个人,如果我也不在,永林市长必定会有想法啊。”
事实上,齐永林此行并非为了公务,而是专程送女儿齐晓婷回东洪县。齐永林对这个独生女可谓是疼爱有加,平日里工作再忙,齐晓婷的事就是头等大事,兴许是离婚之后,把齐晓婷看成了自己唯一的亲人。在加上东洪县到市里的交通现在极为不便,开小车也得耗费一个半小时的时间,如果选择乘坐公共汽车,需要先到临平县中转,再折返到市里,慢的时候甚至得花两个多小时。所以,只要时间允许,齐永林都会亲自开车送女儿回来,享受这难得的父女相处时光。我也是在调研结束后,偶然间向杨伯君问起“晓婷什么时候回来”,才得知齐永林今天要送女儿。如今,用这个理由推脱饭局,既是实情,也是无奈之举。
齐永林作为郑红旗的老领导,同时也是臧登峰曾经的上级,在官场中有着较高的威望和影响力。这个理由郑红旗无法反驳,他沉默了片刻,叮嘱道:“哦,晓婷是永林市长的掌上明珠啊,在你手底下工作,你一定要把晓婷照顾好。晚上臧市长那边,我去解释。永林市长那边,替我多喝两杯酒。好了,等到下次有机会再约。”
挂断电话,我长舒一口气,但心里却愈发沉重。从各方的反应来看,显然对我针对坤豪公司的行动不会坐以待毙。东洪县农资销售背后的问题远比想象中复杂,看来牵扯众多啊。东洪县作为农业大县,保手增产的农药化肥成为了众人口中的唐僧肉,我对坤豪公司所谓的农药化肥的质量又有了深深的担忧。
我心里暗道,一定要联合市农业局,对坤豪公司销售的农资进行全面而细致的检测。一旦查出销售假冒伪劣的化肥农药,必须坚决予以整治,绝不能让其继续坑害百姓,损害东洪县农民的切身利益。同时,我又想到县里水库建设的资金缺口问题。他们拿着本不应该享受的退税来修水库,反倒让我不得不去挪用平水河大桥300万经费,如果能让坤豪公司退还税款,那修水库的钱基本上也能解决了大半。
正思索间,办公室的电话突然刺耳地响了起来,铃声响过三声后,电话那头传来一个陌生的声音:“是朝阳县长吗?”
这声音陌生得让我一时摸不着头脑,对方的音色、语调都显得十分生疏,但对方对我的称呼又透着熟悉。我谨慎地回应道:“是啊,您是?”
“朝阳县长,我是周卫华呀。”
听到“周卫华”这个名字,尘封的记忆瞬间被唤醒。我想起了这个曾在平安县监察局工作的小伙子,那时的他,年轻有朝气,眼神中透着一股对工作的热忱和执着。当年,晓阳还时常在本子上记着,要给周卫华送大白兔奶糖,一来二去,我们之间也算是有过一些交情,虽然不算特别深厚,但周卫华和晓阳之间,一直在走动。
我语气变得亲切起来:“哦,卫华呀,什么时候再到县里来指导工作呀?”
周卫华谦虚地说道:“朝阳县长,指导工作不敢当啊,我都是干活的。您方不方便?我有个事想给您报告一声。”
他这欲言又止的态度,让我心里“咯噔”一下,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。不会是坤豪公司又通过什么关系找到了周卫华吧?倒不是我小看周卫华,只是我们之间虽有交情,但也谈不上亲密,他突然打电话来,实在蹊跷。
周卫华接着说道:“朝阳县长,是这样啊,你们东洪县的县委书记李泰峰已经被双规了,现在正在接受我们联合调查组的调查。”
这个消息如同一记重锤,砸得我心头一震,大脑瞬间一片空白。震惊之余,却又有一种莫名的坦然。此前张叔就曾向我透露过风声,说李泰峰在平水河大桥的事情上,必须要承担领导责任;钟书记谈及此事时,语气中也满是严肃处理的意味,还反复强调,让李泰峰主动去找林华西书记坦白情况,争取宽大处理。可最终能否从轻发落,谁也说不准。
我面色凝重地问道:“被双规了?以什么理由?”
“在平水河大桥质量问题中承担主要的领导责任。朝阳县长,这次是我和市纪委的一个同志主要负责和泰峰书记进行谈话。”周卫华回复道。
我脑海中立刻浮现出平水河大桥的样子,那座横跨河流的大桥,本应是东洪县的交通要道,连接着两岸百姓的生活和发展。可如今,却因为质量问题,成了一个巨大的隐患。我连忙叮嘱:“卫华呀,泰峰书记年龄大了,你们一定要多照顾一下,千万不要搞疲劳审讯,更不能像对待阶级敌人一样对待我们的革命同志啊。”
周卫华赶忙安抚我:“朝阳县长,您放心吧,华西书记专门交代了,说是市委主要领导的意见,对待泰峰书记,除了限制他的自由之外,他想说什么我们就记什么,不会强迫他,也不会采取强制性措施。”
听他这么一说,我心里的石头算是落了一半,说道:“卫华呀,等下次有时间,就这个周末,我和你阳姐就到市里面专门请你吃个饭。”
周卫华连忙推辞:“阳哥,您客气了,这些都是我应该做的。我打这个电话,就是提醒你一句,组织上对待东洪县的事情,态度非常坚决,下一步,可能会涉及到不少干部。”
挂断电话,我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。李泰峰在东洪县担任县委书记。对他的评价又怎能简单地用“好人”或“坏人”来定义呢?站在他自己的立场,或许每一个决策都是为了县里的发展,想要带领百姓走向富裕;可一旦触及他人利益,在别人眼中,他便成了“坏人”。一个县委书记若能做到没有私心,一心扑在工作上,那无疑是百姓之福。至于县里发展得好不好,群众富不富,责任也不能完全归咎于书记一人,还受到诸多客观因素的制约。李泰峰这次在平水河大桥质量问题上栽了跟头,说到底也是长期身处高位,听惯了赞美之词,逐渐迷失了自我,听不到真话的悲哀。我本想打电话给张叔,为李泰峰说几句好话,希望能在能力范围内帮他一把,可手握着电话,最终还是放下了。这件事张叔也无能为力,一切都要看李泰峰自己的选择。
秘书杨伯君的办公室就在隔壁,中间只隔着一道薄薄的墙壁,稍微提高点音量就能听见彼此的声音。我喊了声“杨伯君”,不一会儿,就看到他快步走了进来。他身穿整洁的衬衫,手里拿着一个笔记本,随时准备记录工作事项。忙碌了一整天,我只觉得身心俱疲,打了个哈欠,伸了个懒腰问道:“永林市长什么时候来呀?”
杨伯君看了看手腕上的手表说道:“算时间,还有半个小时。到工业局家属院的单身宿舍送齐晓婷就走,也不吃晚饭。”
我立刻吩咐道:“通知谢白山准备好车,我们现在就去工业局家属院接齐永林市长。然后再通知县招待所,晚上准备丰盛些,按十个人的标准。”
杨伯君面露难色:“十个人?朝阳县长,晓婷专门交代了,说永林市长累了,不想打扰县里面,晚上把她送回来就要回去。”
我严肃地说道:“领导不通知,但我们不能不懂事啊。永林市长和东投集团对咱们东洪县有着深厚的感情,县里的水库建设,离不开东投集团的支持,更离不开齐永林市长的关照我们一定要借此机会,表达感激之情嘛。”